蘭迪一點都不明白事情是怎麽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的。

起因大概是那位河馬先生有點抽筋地問了一下黑暗精靈王的價格，然後就遭到了一刀穿心的待遇。令人意外的是河馬先生沒有死，這種奇怪的生物激發了拉爾斯大人濃厚的研究興趣，試圖在四散奔逃的集市攤主中尋找具有同樣特征的存在。慌亂中維吉亞大人從加拉哈德頭頂掉到了地上，被人用力踩了一腳尾巴，然後一人一龍就都加入了混戰行列……群毆規模之龐大、涉及物種之繁多、職業之齊全足已列入大陸奇葩百科全書。

戰鬥力低下的蘭迪混在人群中，徒勞地喊著“不要打了，大家坐下來聊一聊不行麽……”結果是越來越多群情激奮的無知群眾開始加入鬥毆，虛弱的聲音很快被壓在了拳頭之下。

最後大家終於能坐下來聊一聊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掛了不同顏色等級的彩蛋。

瞬間由河馬進化成河豚的未知魔獸先生跪在眾人面前，胸前的口子依然白花花敞著，以頭搶地哭訴道：“對不起QAQ！我錯了！我不該問您的價格的！請您無論如何一定要原諒我！”

……根本不是價格的問題，老子他媽的就不是出來賣的啊！

看著周圍圍觀群眾一臉“哦——這個人的價格不能問！”的恍然大悟表情，蘭達提尼生生吞下一口惡氣，他嫌惡地撇開了頭：“給我閉嘴！還有……把你的腸子塞進去！”

“哦。”河馬先生低下頭，把自己肚子上的傷口向裏攏了攏，又擡起頭來，繼續一臉虔誠地等待著眾人的教誨。

“深淵魔獄第四層的生物，都是像你一樣不會死亡的嗎？”拉爾斯坐在路邊的石階上，一只手搭在膝蓋上，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魔獸洞開的前胸。

“是、是的……”河馬囁嚅道，“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無法繁殖、無法死亡，這裏的居民從一開始就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

“啊，那樣不是很無趣嗎？”維吉亞雙手托腮看著它，“永遠沒有新生命降生，生活的每一天不是都沒有任何變化嗎？”

“以、以前是這樣的，現在陛下已經開始帶領我們建立城市，以後可能還會有國家……我們會變得不一樣的……”

“城市？”加拉哈德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確是呢。雖然好像只是初期，但是這裏和其他幾層都不一樣，有些像人類的社會。你們那位陛下不是個普通魔獸呢。”

“陛、陛下很厲害的！就是一點都不關心國家未來的繼承人問題……所以，大人一直在為她尋找健壯漂亮的雄性。”河馬趴在地上，一邊偷偷擡眼看著蘭達提尼。

被看中的“健壯漂亮的雄性”面無表情抽出刀子，殺氣四溢地一刀捅碎了河馬面前的地面。

“我們還是想辦法趕快離開這兒吧。”加拉哈德頭痛地捂著頭說，“蘭達提尼，接下來應該怎麽走？”

“我不知道。”黑暗精靈搖頭，“上一次……我說過，在第三層的時候，我偶然發現了一條直接通往底層的通道。但是這一次很奇怪，我找了好久，那條通道好像消失了。”

“啊，那就沒辦法了。”加拉哈德失望地說，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樣，興致勃勃地問河馬：“你知道怎樣從這裏抵達下一層嗎？”

“我不知道。”河馬低頭嘟囔道，“陛下也許知道。”

又是陛下……

“陛下無所不知！”河馬理直氣壯地挺起了胸，“今天算你們運氣好，趕上了陛下來巡視的日子，我可以帶你們去見她！”

雖然總覺得統領著這樣一群魔獸的那個所謂陛下會很不靠譜，但是好像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經過商量，眾人還是決定先一起去看一看。

被河馬帶著走在縱橫的街道上，腳下是鋪了小塊碎石的平整劫道，周圍是整齊劃一次第錯落的低矮房屋。除了他們掉下來的市集區域，他們走過的部分被規律地劃分為平民、行政、軍事等區域，雖然從龐大程度上完全無法和人類城市相比，但是能在荒蕪惡劣的深淵魔域中建造出城市，幾乎已經可以用“偉大”來形容了。

試圖在魔獸中建立文明城市的陛下……拉爾斯摸了摸下巴，突然對那位魔獸陛下產生了一些興趣。

河馬帶著他們停在了一座灰色的房屋前面。這是一座普通的兩層小樓，一扇窗戶都沒有的光滑外表讓它看起來活像一塊剛烤好的面包。河馬向他們鞠了一躬，走到了房屋的門前，笨拙地拉開了門。

就在大門打開的剎那，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裏面飛了出來，無比準確地正好砸到了河馬的頭上。他們只聽到一聲清脆的哢嚓聲，腦袋被開了個洞的河馬就和飛出來的黑影一起滾作了一團。

地上的生物有些像身上的鱗片還沒有褪完的蜥蜴人，它灰頭土臉揉著腦袋坐起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一聲無比暴躁的怒吼就從門裏面飄出來：“我說過無數次了，不要再把這樣的玩意兒塞到我床上！我不饑渴！對你們這裏的男性也完全、完全不感興趣！”

蘭迪註意到，在聽到那個聲音的剎那，身邊的所有人幾乎都同時僵硬了。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暴躁地痛罵著：“我是人類，人類你們懂嗎？！我沒有角，沒有鱗片，不長尾巴，只有兩條胳膊兩條腿，也不會長出尖耳朵來！我和你們這些包含上述部分或全部特征的魔獸是完全不同的種族，所以不要再試圖讓我和任何雄性繁殖了你們這些白癡！有這些時間，你們還不如把那本四則運算和識字大全好好看一下，我教過的連腦子都不存在的學生都不會給我交上這種東西！”

最後是“啪”地摔書的聲音。

蘭迪不安地扭頭看著周圍的同伴，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可怕到了一定的境界，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似的，仍然在豎著耳朵等待更多的內容。只是裏面很快安靜下來，過了很久都沒有再發出聲音。

拉爾斯是第一個動起來的，他僵硬地擡起了手，似乎想要秉持良好的教養在進門前敲門，然而本能給他下達的命令卻是一腳踢開了門口那兩個擋路的魔獸，邁開大步向裏面猛沖了進去。

雖然沒有窗戶，屋子裏依然十分明亮，上百只燭臺照亮了風格嚴肅的房間，繪畫、雕塑、植物……任何應該存在的裝飾都沒有，旁邊偶爾有奇形怪狀的魔獸和他擦肩而過，也都是愁眉苦臉滿眼含淚。

拉爾斯野蠻地破壞了路過的所有門，一路沖過走廊和過道，最後抵達了盡頭的大廳。

四四方方的屋子有些像教會的傳教堂，一排排長椅和窄長桌整齊地排列在房間中央，十幾個長相接近人類的魔獸愁眉苦臉坐在房間裏，每一個臉上都帶著悲痛欲死的表情。

而在那排桌子的最前方，之前在外面聽到的怒吼的人正坐在那裏。她埋頭對付著面前堆積如山的文件，時不時咬牙切齒地皺眉，然後抄起羽毛筆奮筆疾書，周圍的家夥們小心地觀察著她的表情，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胸腔裏。

拉爾斯僵硬地站立在門口，良好的視力讓他能清楚地看到女人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他像是做夢一樣認真看著她皺眉、抽嘴角、苦笑……每一個神態都和四年前一模一樣。

他做過很多次同樣的夢，夢裏有溫暖的陽光和明凈的玻璃窗，她帶著和現在一樣的表情坐在桌子旁邊，有些無奈地擡頭和他說話：

“拉爾斯，我現在很忙，你不能自己先吃飯嗎？”

“拉爾斯，晚上陪你好嗎？”

“拉爾斯，我當然最喜歡你，但是能讓我先把工作做完嗎？”

……

那麽多次，他看見她寧靜地坐在咫尺之外，然而每次當他伸出手時，眼前的人就會和陽光一起迅速消失。留下他一個人在噩夢驚醒的黑暗中痛苦得無法自拔。

這一次是不是也只是個夢而已？

她一字一句讀著面前的東西，苦惱地抓了抓頭發之後，終於洩氣地嘆了口氣：“那個……隨便誰都可以，能幫我把那本《深淵魔獄方言全集》拿過來嗎？”

有人走到了她的身邊，一本書被輕輕放在桌角的位置，她抓起來翻了幾頁，終於找到了面前讓她頭疼的單詞含義，才想起擡頭道謝：“謝謝你，那個……”

高大俊美的男人安靜地站在旁邊，他的一只手仍然輕輕按在桌面上，蒼白的面孔上，一雙碧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像是在看著深淵之中最後的光。

“……拉爾斯？”

男人沒有回答她的呼喊，他仍然用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著她，過了好久，才輕輕伸出一只手，指尖碰上了她的手指。

“這一次……可不可以在我抱一下你之後再消失？”

“求求你，芮茵……我不願意再在沒有你的世界醒來了。”

男人的話沒有說完，一直一動不動坐在那裏的人忽然撲了上來，他茫然地伸著手，任憑在過去的歲月中早就鐫刻在靈魂中的熟悉氣息鋪天蓋地盈了滿懷。耳邊傳來的，是夢境裏的人絕不會對他說的話：

“……笨蛋，我說過會回來的不是麽？你怎麽……怎麽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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